第八十章(1 / 2)
第八十章
原本亦泠是睡着了的。
直到额头被人轻轻吻住,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顷刻间惊醒。
可是她不敢睁眼,连呼吸都屏住。
待谢衡之离开,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为何要趁着她睡着偷偷吻她?
难不成他前些日子都是这样,只是亦泠自己没发现?
亦泠心里忽然生出了许多疑问。
当她坐了起来,掀开帘帐,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
一切分明都很正常。
檐下的宫灯透着昏黄的亮光,将守夜下人的身影映在门窗上。
雨已经停了,春夜的虫鸣此起彼伏,风过树梢,沙沙作响,也让人觉得惬意。
可亦泠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已经这个时候了,谢衡之去了哪里?
思及此,她连忙趿拉着鞋子下了床。
行走间忽然感觉自己手上空荡荡的。
镯子呢?
沈舒方送给她的镯子呢?
亦泠的思绪顿时又被此事占据。
她回过头,并未在床上看见镯子,便转身走了回去。
俯身探了探枕下,又掀开被褥,都没找到镯子。
上哪儿去了?
她睡觉的时候分明还戴着。
外头的婢女听见动静,推开门探身进来问道:“夫人,怎么了?”
“我镯子不见了。”
亦泠说,“你进来帮我找——”
说话间,她似乎看见门外还站着另一个女子。
刀雨?
她不是普通婢女,给亦泠守夜的活儿也从来不会落在她头上。
所以今夜她怎么会守在此处?
亦泠心里那股不安忽然疯长,铺天盖地笼罩着这间屋子——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
下了好几日的雨,今夜总算停歇了。
整个上京静默得如同沉睡的巨兽。
黑压压的军队碾过路面,发出了沉闷而又厚重的声音,也被夜色吞噬。
偶有睡在道路两旁的乞丐游民被马蹄声震醒,看着人马朝着皇宫方向奔去,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普通而又平静的深夜,防守上京的羽林军正如幽灵般涌向皇宫。
他们的行动极其隐秘,只耗时半个时辰,便已经在宫门外秘密集结。
皇宫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厮杀便骤起,喊叫声与兵器碰撞声才轰然撕开了黑夜的寂静。
这座皇城终于惊醒,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势如破竹的羽林军逐个攻破宫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皇宫。
皇宫守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步步仓皇往内撤去。
这座安
稳了百余年的宫廷从未有过这种遭遇。
从静谧无声变得沸天震地,中间竟还经历了漫长的无措与慌张。
在这混乱中,待众人终于看清领兵之人是谁时,他们才意识到——
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逼宫造反了!
一时间,宫人四处哭喊逃窜,箭矢破空,响彻云际。
喧嚣四起时,羽林军已经将仁乐帝居住的太一宫重重围住。
太子策马停在阶前,面容隐于火光之中,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这座亮着灯的宫殿。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法预料他的下一步动作。
守卫们伤痕累累,节节败退。
被拿下的宫人们狼狈万状,东滚西爬。
就是没人明白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太子为何要突然起兵逼宫。
直到皇后娘娘盛装而来。
她头戴凤冠,身着袆衣,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里反倒是跳跃着兴奋的火光。
众人终于明白——
看来前些日子宫里的流言竟是真的!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场宫变和皇后想象中一样顺利。
合宫的守卫根本无法抵御羽林军的突袭,而老皇帝却自始至终躲在他那炼丹房里不敢露面。
看着殿内彻亮的灯火,皇后沉了沉气,高声道:“圣上,今日之事乃是臣妾与太子为了大梁苍生不得不为之举!”
见大殿门窗紧闭,里头没有任何声响,她踏上台阶,语气里的狂妄已经难以掩饰。
“圣上,你既早已不愿治理国家,应当是让太子继承大统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
皇后额穴青筋跳动,抿紧了唇,紧盯着大殿。
可仁乐帝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只他那梳着道髻的黑影渐渐放大,直至靠近殿门。
似是慌乱地抬起手,却还是不敢开门。
既如此——
皇后转头对着阶下羽林军昂扬说道:“众将士,如今大梁佞臣当道,圣上沉迷寻仙问道,不理国事,任由他人结党营私,附下罔上!我等应当起兵勤王,清君侧,正朝纲!”
随即一挥手,羽林军一拥而上。
他们持刀粗暴地撞开太一宫正殿大门,而后不久,看着一个又一个圣上亲封的“真人”被羽林军押出来,皇后气血倒涌至头顶,整个上半身都在轻颤。
待这些“真人”全被押至一旁,大殿内已可一览无余,最后出来的却是一个羽林军。
他跑至皇后面前,瞪大了眼,声音慌张。
“娘娘,圣、圣上他不在里面!”
“什么?!”
皇后脸色剧变,心道不好。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往后看去——
黎明将至,本该是夜空最暗的时候,天边却似被火光照亮。
头顶无风无云,帝王始终不曾现身,在这极致的静谧中,皇
后双目逐渐瞪大,似要眦裂。
倒是一旁的太子,从头到尾缄口不言。
直至看到这空无一人的太一宫正殿,他突然破颜一笑。
从小到大,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太子,他都是失败的。
如今就连篡位之举也变成了自取灭亡的笑话,就好似他这看似尊贵实则从来都受制于人的一生。
就连娶到了自己心爱之人,都要藏着自己的心意,以为这样就能护她周全。
可是到头来,原来他根本没有骗过他这个母亲。
既然天就要塌了,他注定沦为反贼,做不了圣上的儿子,王朝的储君,那他身上便只剩下一个身份。
忽然间,太子扬鞭,策马奔向关押着他妻子的宫殿。
他这突如其来的离开自然引起了士心大乱,大家都以为他逃了。
羽林军在迟疑着是否跟上太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另一波大军逼近的滚滚铁蹄声。
-
远在皇宫西南角的守月楼上,年迈的帝王凭栏而望,手指扣紧了栏杆。
他双眼浑浊,身子骨虚弱,早已不如年轻的时候耳聪目明。
但这样大的动静,何须看个一清二楚。
那闯进皇宫的军队,横冲直撞逼向太一宫将其层层围住,不是逼宫造反又是什么?
大梁开国至今百余年,还从未发生过谋朝篡位之事。
反臣贼子自然有,但向来都被每一任帝王诛尽杀绝于权舆,绝不会放任其走到短兵相接这一步。
若非搜寻长生药的薛盛安恰巧带兵秘密回京,仁乐帝恐怕就要沦为这大梁王朝第一个被篡位夺权的帝王了。
“好!好!”
他眼睁睁看着太一宫四周燃起火光,用力地拍打着栏杆,“孤的好皇后!孤的好儿子!”
站在高楼遥望薛盛安带兵包围羽林军,在两方交战的厮杀声中,仁乐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大声喊着“杀!杀!杀!”。
不仅因为皇后和太子的逼宫。
他们这番行为,更是证明了宫中流言——
太子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若非年老体衰,仁乐帝恨不得亲自奔赴战场斩杀这些个背叛他的人。
眼看着仁乐帝快喘不上气了,谢衡之上前扶住他,“圣上,当心身子。”
此时的仁乐帝根本听不见任何劝慰,双脚已经站不稳了,还怒目瞪着交战之处。
“杀!”失去意识前,他怒火中烧,额头上青筋暴起,还在低吼道,“孤要杀了他们!”
“圣上!”
老人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谢衡之架着毫无知觉的仁乐帝,等着宫人上前将他抬走,双眼却依然盯着交战处。
羽林军虽人多势众,但显然不敌刚从边关浴血杀敌回来的将士们。
看着胜负已分,大量羽林军纷纷缴械投降时,谢衡之双眼猩红,紧绷的下颌
也颤了起来。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为了他惨死于屠刀下的父母(),葬身于火海的弟弟妹妹?()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有那片原本应该祥和安乐的家乡——
“大人!”
忽然间,一个男子跑上守月楼,扑通一声倒在谢衡之面前,“夫人出事了!”
-
半个时辰前。
已经寅时了,亦泠依然不曾睡过片刻。
她问过刀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刀雨知道这时候嘴硬说无事发生亦泠不会相信,但她也不能透露什么,便只能安抚安抚亦泠,让她放心休息,待天亮了就一切如常了。
这还不如不安抚,几乎是明摆着今夜有大事发生了,亦泠哪儿还放得下心睡觉。
她索性也不上床了,穿好了衣裳坐在榻边静待天亮。
虽然没有睡意,但身体却极为疲乏。
她撑着脑袋,闭眼听着滴滴答答的夜漏。
在这风云不测的夜里,她又想起了谢衡之临走前的一幕。
无端消失的手镯,谢衡之那毫无预兆的吻。
今夜到底有什么事?
在亦泠头疼欲裂时,镜台旁的窗边传来护卫的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紧接着,亦泠只是一睁眼的工夫,便有人破窗而入。
她只觉得一道黑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还没看清,守在外面的刀雨便带着人冲了进来。
只是顷刻间,原本静谧无声的屋子突然陷入了难解难分的恶斗中。
屋子只有这么大一间,亦泠好几次都感觉刀剑快挥到了自己身上。
而且她明显感觉到闯入的歹人是冲着她来的,好几次都朝她伸手想把她抓出护卫的包围中。
可亦泠浑身如石化般动弹不得,根本无力闪躲。
好在歹人尽管武艺高强,到底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了下风。
亦泠这才看清……这歹人不就是那日才茶肆遇见了面具男子吗?!
原来当初对视间她的胆寒并不是错觉。
这人竟早早就开始盯她了!
后怕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亦泠浑身寒毛倒竖。
刀光剑影中,她发觉这男子已经明显处于劣势,却并没有萌生退意,依然试图将她抓出去。
跑!
亦泠终于彻底回神,刀雨等人也将那个男子逼至墙角,给亦泠留出了离去的路。
“夫人快出去!”
亦泠拔腿就跑。
就在她要迈出房门时,突然听见那男子朝她喊道:“宁宁!”
亦泠的腿悬在了半空中。
半晌,她徐徐回过头。
被堵在墙角的萧密脸上已经染着血。
看见亦泠回头,他突然就不反抗了,甚至垂下了双手,任凭刀剑架在他脖子上。
然后盯着亦泠,诡异地笑了起来。
“宁宁,救我。”
极为熟悉的声音飘荡在
() 这屋子里,亦泠打了个冷战。
这不是已经死了多年的定远伯世子辛少彦吗?
他、他怎么会……
原来那天晚上她并非见鬼,而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他的声音!
而他竟然也知道她就是亦泠!
心头突然猛跳了起来,亦泠不知自己此刻是该震惊还是害怕。
直到刀雨再一次催促:“夫人先离开这里!”
亦泠猛然清醒,再一次转头要走时,萧密突然抬起手,亮出了一件东西。
“宁宁,认识这个吗?”
那是什么?
隔得远,亦泠只见他手里那东西小小一节,底端红红的。
亦泠眯了眯眼,依然看不清。
萧密也不急,慢悠悠地说:“亦昀七岁时被你砸伤了小指,留了好长一道疤,你忘记了吗?”
她闻言,依然不解。
目光移向萧密,看着他面具下的那双阴冷的眼睛。
再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时,亦泠脑子里连迷茫都瞬时消失,只剩下一阵阵如雷般的轰鸣。
这是……亦昀的手指?!
她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不敢再退一步。
即便脑子里有无数道声音告诉这不可能。
“他、他……”
她极其艰难地张嘴,“他分明在赤丘。”
“他在不在赤丘——”
萧密看向刀雨,“你问问这些人不就知道了?”
刀雨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明白萧密和亦泠在说什么。
她只是看见亦泠的神情,预感情况不妙,便紧握刀柄抵住萧密的咽喉,催促道:“夫人快走!”
亦泠只是怔然。
再看向萧密手中那根断指时,那股血腥味似乎是从亦泠胸里涌出来的。
是他。
弯曲的骨节,陈年的旧疤,的确是亦昀的手指!
亦泠强忍着干呕的感觉,盯着那根断指,迈步上前。
“夫人!”
刀雨立刻抬手挡住,想直接把亦泠架出去。
但亦泠此时已经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她被拦在距离萧密半丈远的地方,满面惊恐。
“你把他怎么了?!”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这是明目张胆的陷阱,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本能够在这个时候要了萧密性命的刀雨已经察觉了什么,看着亦泠的眼睛,她不敢下手。
她已经隐隐猜到亦泠的身份,她怕自己这么做了,会……
“夫人不可!”
看见亦泠颤抖着试图迈步,刀雨还是急切地劝阻。
亦泠似是被喊清醒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止步不前。
她不能就这么走进他的圈套里。
她要等。
只要等到谢衡之回来,他就一定有办法化险为夷。
亦泠脚步顿住的那
一瞬,萧密似是看出了她在想谁。
“半刻钟后,我若没走出这谢府。”他捏紧了手中断指,“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霎时间,那根血淋淋的断指仿佛悬到了亦泠脸前。
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亦昀命悬一线的模样。
最后的侥幸被萧密抹灭,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身体似乎也没了温度。
亦泠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他把圈套毫不遮掩地放到了她面前。
但摆在她面前的是亦昀的性命,她赌不起。
她现在别无选择,她连恐惧害怕的余地都没有。
她只能一步步走进这个圈套。
“让开。”
亦泠忽然沉声吩咐挡在她面前的护卫。
就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神沉静到近乎空洞。
“夫人!”
刀雨依然死死钳制着萧密,紧盯亦泠,示意她不可冲动。
亦泠顿了许久,朝刀雨点点头,表示这是自己的决定——
她前去周旋,尚且还有回旋余地,她可以赌这个男人不会杀她。
若是僵持在此处,亦昀的性命就无人作保了。
刀雨握着剑的手轻颤着。
尽管她的职责是护住亦泠的安危,不需要顾全别人。
可是此刻她看明白了亦泠的意思。
若是将亦泠强行拦在此处,那她的安危将毫无意义。
就在刀雨犹豫之时。
萧密突然暴起,以肩头撞开了刀雨的武器,并一把将亦泠抓到了身前。
“都别动!”
当护卫们的刀刺向萧密时,亦泠大声喝道,并焦急地看着刀雨。
和亦泠对视良久,刀雨终是后退一步,挥了挥手。
所有护卫全都得令退开。
萧密见状肆意地笑了起来。
他连武器都不再需要,就这么架着亦泠走出了这间屋子。
后面的护卫们依然紧跟着。
踏出门槛时,萧密回过头,对刀雨说道:“城外槐树林中废庙,让谢衡之一个人来。”
-
废庙厢房中。
亦昀半躺在地上,手脚被反捆着,嘴里塞着布条,只鼻腔里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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