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171章 先天纯粹,一念之微(1 / 1)

加入书签

皇帝来的很突然。说的话同样显得很突兀。但无论是薛应旅,还是王畿,都没有多馀的话。既没有像王世贞预料中的那样一个劲地膛目结舌,也没有像话本中一般,对皇帝百般刁难,强令自证。几人很快收敛了惊讶的神情,不约而同地静静看着皇帝。钱德洪沉默片刻后,自嘲一笑,赞道:「陛下果是圣君!内圣外王的好圣君!」朱翊钧不仅没拿架子,反而再度自谦道:「学生如今坐的不是龙椅,只是一把矮椅,诸公若是看得起,不妨称学生一声居士。」钱丶王丶袁丶薛四人,连带李势丶王世贞,一同起身执礼:「长惟居士。」与什麽道君真君一类群臣陪玩的角色扮演不同,这一声居士,真真切切地彰显着朱翊钧如今的经学地位。朱翊钧含蓄回礼:「诸公请了。」众人落座。袁洪愈好奇看向皇帝:「还未请教居士,方才那篇雄文作何题名?」朱翊钧认真回道:「当不得袁公雄文之赞,劣作是一篇文献综述,其名为《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儒门学派之浅见》。」袁洪愈闻言颌首,细细品咂片刻,忍不住再二再三颌首。他神情含蓄:「居士学问做的不错。」朱翊钧笑而不语。王畿声音略有涩然,缓缓开口:「见得袁公时,老夫还在感慨百花齐放,此时见得居士,已然唯恐是引蛇出洞了。」他便是如今阳明后学的扛鼎之人。认为良知本体就是虚寂,要体认这个本体只有从悟上入手,一切外在的功夫都是多馀的。作为任心使性的张狂鼻祖,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他当初便是因学说不为夏言所容而被落。颜山农因为指斥「专制」,惨遭构陷下狱。梁汝元倡行师友交通形成势力,即所谓的「党会」,而屡遭下狱丶缉捕。王畿对于皇帝的突然现身,已经戒备到了极点。虽说学说不以个人命而消亡,但皇帝的态度,对学派生存发展的环境,有着难以忽视的影响。朱翊钧闻言摇了摇头,真心实意与王畿开解道:「儒门辩经,岂有世俗强权插手的馀地?」一旁的薛应旅不知道王畿神色变幻个什麽劲,他适时插话:「此时方知今日之会题名之由来。」也难怪王世贞口气这麽大。敢以「定义」二字为题,原来是身后站着一尊活生生的圣王。王世贞将话接了过来:「古人云,凡事必有初。」「道学开创之始,张横渠便立下真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何解?」「探究穷世界之本源,明悟人所存在之根本。」「既然如此,定义人之本体的范畴,厘清认识外界的视角,自然是首要一位。」「以此为题名,岂非开门见山?1说到这里。便是要进入正题了。而作为提纲领的朱翊钧,自然是兢兢业业,不作半点偷懒。他朝台下略作补充,开口解释道:「人之本体丶认识世界的视角,看似是两个问题,其实指向一个问题。」「人的本体,虽然指称人,但是并不是血肉意义,或者说个体意义上的人,而是作为人的意识根源「理性」。」「所以,本体的内涵,并不在于以人或者个人为中心,而是自我的理性作为认识天地整体存在的基础,并反过来以此区分自身的存在。」「人独立于世界存在,又存在于世界之中。」「所以,今日的只论一点。」「儒门这场大道之争,究竟何去何从?」台上几人听着皇帝侃侃而谈,目露惊叹且不说。台下众人,本就难以置信,此时听了皇帝亲口说出这番话,泰半脸上都露出复杂神色。好在这群与会者政治素养普及到位,还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谈论此事。只是熟识之间,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袁洪愈沉默片刻,第一个将话接过:「居士提纲领,将程朱列于陆王之源流,那老夫先说,当没有异议罢?」作为理学嫡传,按源流而言,确应该袁洪愈在先。众人自然认可。袁洪愈一板一眼回礼,而后开口道:「朱子作为前宋道学的集大成者,本朝已然饱受非议,实在憾事。」「阳明驳朱子『格物致知」过于重视外在之理,而不首先立足于良知,是对『本体」的藐视。」「诚如长惟居士方才所言,阳明以此开创心学,以性为人之本体,良知为人之本体。」「惜哉,矫枉过正。」「今以王龙溪以主流,取心外无物四字,抹杀人于万物之认识,只取自我,唯我独尊。」「又取无善无恶心之体四句,将心体看做虚无,一切修养功夫皆有碍于认识。」「道德丶礼法丶律令丶人情丶共识,付之一炬。」「浮诞不经,以恶为美,混淆人物,虚无主客,此大谬与世!」「要说推陈,始要从王龙溪之学说推而弃之。」龙溪,指的是王畿,可以说这位是影响力最广泛,同时也是争议最大的宗师。不说格物,不说修习,只讲悟道。其主张通俗言之,便是「我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一句而已。可谓是消解共识的第一宗师,在某些特定群体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但如此风靡三十载,也到了被反噬的时候。像这样受到同道的口诛笔伐都是常态。钱德洪与其时常较气,也是由此而生:顾宪成一小辈,都肆无忌惮将王畿的学说与李势的,立起来一起批判。如今皇帝说要推陈出新,袁洪愈同样是第一个将王畿拖出来打。王畿极有涵养,对此反而含笑以对,示意袁洪愈继续说。「至于出新———」「王门正统在钱绪山,其恢宏师说,论学宗旨主阳明晚年所陈,事上磨练。」「以「性无体,以知为体;知无本,事物乃其实在。』立论,力陈在事上『行着习察』,以达在认识上泯灭『气拘物蔽』。」「王门别宗李卓吾,独辟蹊径,开普世之说。」「以『抽象天理于人,人以实践明道』立论,主张人在理上格知,贴合世情。」「朱王兼修在薛方山,取『万物皆备于我,万物皆具于心』,『格物穷理,先知而后行』二句,融会贯通。」「整合朱丶王,主『务从实践』,身体力行,而后求诸本心。」「子曰,心即本体,子曰,格物致知。」「如此,钱绪山丶李卓吾丶薛方山,岂非殊途同归于朱子?」『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格与致丶物与知,并非某一事物或学说,而是一种极致意义上的整体存在,称之为理。」「这是朱子理一分殊的精髓所在。」「与二程不同,朱子着重发现在理的形式之下物我一体之状态,也即是使人在理之下,达到物我之间一一对应的关系。」「架构其本体与外在之区分,以此实现对本我的认识,对自我的超脱。」「这便是我方才说的阳明矫枉过正!」「如今看来,若欲推陈出新,当归于格物致知一道!」复古作为大儒必备的技能,其源流,往往又是因为世情如此一一过得不好的时候,总会将以前某某时候作为论据,其根本,还是想将其作为改制的依据。礼乐崩坏,就讲三皇之制。诗坛不兴,则念巍巍盛唐。经学陷入迟滞,同样免不得在故纸堆里翻找一二,心学如今放荡不羁,以我为尊,理学的好处,自然使人憧憬。钱德洪晚年转向,与王龙溪决裂,口称「吾党于学,未免落空,细处堪磨,始知自惧」。薛应旅更乾脆在师事欧阳德,受王守仁之学后,更换门庭,师从吕转修理学。李势如今的普世论,单以实践二字,同样出于「格物致知」的源流。所以,在袁洪愈的论述中。哪怕推陈出新,也应该将心学的理论成果,用以填补理学,而非在王阳明的学说中,继续往下推演。同样,这番话中,既有朱子的陈,同时也有袁洪愈的新。在二程的理念中一一格,至也。物,事也。事皆有理,至其理,乃格物也。这里的物和知本身是两个异质的存在。袁洪愈便是通过对朱熹格物致知的描述,与二程的区别,完成了对格物致知的新解,在理的形式下进行重建和统一。当然。并没有这麽容易过关,否则也不会需要辩经了。话音刚落,李势便直接开口反驳:「袁公这话不对。」『方才长惟居士一句话说得精髓一朱子的理一贯通,并未说明事项的关联,而是隐指一异质的跳跃,为世间的万事万物找到一超越的形上学的根据。」「朱子的本体,只是收缩提炼,将之割截地视为『只是理」,即『只存有而无生命』的理。」「其道德意义即减杀,而心气依理而行所成之道德即为他者之下道德,其依「存有论解析』之方式说性,非先秦儒门言性之本义,此亦是其道德意义减杀之故。」「而我的本体,世界观,却是呼吸同出,互相联系。」「二者截然不同。」他顿了顿:「朱子的理,只为存在,不如我的普世论。」皇帝方才的论点,再度被李赞提到,不少人都隐晦看了皇帝一眼。朱翊钧感受到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注意力却并未从袁洪愈身上分出去。诚如李势所言。即便袁洪愈进行了格物致知的重构,也逃不出朱熹学说根本的问题所在。朱熹的本体论,是客观的静态的理,并不具有本体应有的创生意义。人只能通过认识外在的『理』而行动,只能在外在他者道德的之下而生存,人自身无法在实体本体的基础上进行道德实践。所以,朱子的理,只能合乎于世,而不能实现人所存在应有的丶独一无二的丶区别他人的超脱一一人的自由丶自由王国等等,都是舶来的概念,如今土生土长形而上概念,叫做超脱,简单而言,朱熹的理论,教人怎麽做外界需要的人,却不能让人自我超脱,消抹了人的自发性。而李势的普世论,却是发源于王学。其当先便承认了自我的超然,然后才推己及人,继而抽象出了普世的概念。这是路径的不同,视野的不同。朱子的理,是天然规范,李赞的理,是后天实践。袁洪愈并未逃避这个问题,概然做出回应。「朱子之理,同样是生生不息之理。」「朱子在《仁说》中,以天地生物之心来定义人,并认为人与万物各得天心之心为心,也就是说,人的本体,来源于天地之心。」」「朱子的本体,自然是真实不虚的,却不是因外在而存丶因对象而存丶与天地对立的本体,而是浑然一体的存在,生生不息的存在,随着天地而变动的存在,其过程的全体,是人对于自身存在,而内蕴的真实。」话音刚落。薛应旅击节称赞:「袁公再度百尺竿头了。』理学式微,连他薛应旅都不得已兼蓄心学,另开一派。没想到袁洪愈替朱子缝缝补补,竟然再有开创,实在难得。这便是徒子徒孙的意义所在。朱翊钧见台下的小贡生有所不解,便好意替袁洪愈总结道:「所以袁公以为,朱子的认识实践以及道德实践,是主动的?」袁洪愈闻言,咂摸了一下皇帝的用词,了然之后,才点了点头:「天理并非虚脱而悬设,乃是有赖于人之「格物致知』去充实,或者说去『赞天地之化育』,天理之生机在人,人之生机在心,天地之心不能直接作用与天地万物,必须依托于人心。」「可见,人之心并非是被动的涵摄道理,而是如长惟居士所说一一在朱子理学中,同样存在自主进行认识与道德实践之依据。」「若以实践理性与纯粹理性而论。『『岂不是朱子的学说,最为全面而涵盖?」台下众人,听着台上几人你来我往,不由痴痴入神。「袁公这是与李公合流了?」李三才惊讶地看着袁洪愈。孙继皋摇了摇头,凝重道:「不是合流,是袁公以理学的主干,吸摄了王子的根基,薛公的性论,李公的实践,将朱子理学推陈出新。」「就像阳明对朱子丶象山翁所做的事情一般。」两人在台下,一度默契地没提及皇帝的事情,就事论事讨论着。象山翁是指陆九渊。王阳明当初有所开创,便是在陆九渊与朱熹的基础之上。周子义适时更正道:「与其说开创,不如说缝补,再给袁公一些时日,恐怕才能大成。」学说的视角最为重要。自从李势开始散布「歪理邪说」后,各学派虽然面上之以鼻,但该吸收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含糊。孙继皋拱手受教。周子义摆了摆手,很是随意。当然,心中却并不平静一一从皇帝坐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平静不下来。即便这位圣王,如今并未说什麽惊人之语。仅仅说的几句话,也不过是在总结丶归纳。似乎并未给馆内众人带来什麽压力。但是——·就看袁洪愈方才一番发言便知道,起码都五分的心思,都被皇帝所夺摄堂堂当世大儒,竟然主动跳进了皇帝所构建的樊笼里!其心中压力之大,必然是周子义想像不到的。周子义几乎对皇帝五体投地一一皇帝这姿态,显然就是来做裁判的,偏偏所有人对此,都说不出个不是来。皇帝仅仅坐在台上,袁洪愈便为了理学的道统,主动将自己的学说用皇帝综述的体系重新述说。经此一事,别说自己所在的司经局。便是翰林院丶礼部,又有多少人敢像以往一样,动辄用儒者姿态谏静皇帝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台上此刻,已经换了薛应旅论述。如果说袁洪愈是踩看王畿,吸纳钱德洪丶李赞丶薛应旅的学说的话,那麽薛应旅便是踩着袁洪愈丶李势,以心学理学正统自居,高谈阔论。「王子说,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是天机不息处。」「王子又说,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袁丶李二公的论述,始终着眼于外部规范,有失于本体的超越与道德的挺立。」「袁公即便缝补了一番,称理学为生生不息,仍旧缺乏一种『活泼」。」「李公即便自翊对立同一,亦缺乏一种『自在』。」「或者用长惟居士的话来说,实践理性,天然便有缺陷,缺乏这种活泼与自在。」「当人的意念一旦启动,良知也『自然」地同时启动,这里所说的『同时』,意谓良知与意念丶人心与意识之间不存在丝毫的间隙。」「良知必然『同时」地丶亦即『自然』地存在于人的意识活动的整个过程之中,而不是说良知须等待或倚靠人的意念去发动,然后再回头来去察识意念的是非善恶。」「这是先天所在,或者说纯粹理性所在。」『正因这种纯粹,才保持了人想对于万物的『超然」。』「没有这种超然,人也不过是『稿木死灰』,没有这种超然,作为人的天大追求,便是镜花水月。」「若是槟弃这种先天之超然,便是再『格物』丶再『循世』,也不过活不出自我的超脱,更成不了圣。」「故,推陈出新,当以先天而始!」朱翊钧静静听着这些人论述。心中却并不平静。如今的道学,太城市化了,全然向「纯粹理性」集中。既不说格物了,也不说实践了。一味靠着推演丶感悟而成道。甚至缺失了逻辑这最为重要的一环。这不是形而上的问题一一形而上本身作为「规律的规律」,其实理应指导形而下,也就是万物规律的。但如今的心学,自「心无外物」一出之后,已然彻底割裂了内外的联系。「规律之规律」,变成了「超脱规律之超脱」。薛应旅要保持人意识的超然有错麽?其实并没有。这是哲学的必经之路,理性与经验之争,古往今来,中西内外,莫不如此。但薛应旅的问题,或者说整个心学,出就出在太割裂了。为了保持这种超脱,将实践彻底视若无物。而王畿,就更是重量级了·—认为没有什麽先天后天,也没有什麽是非善恶,一切都是「自我的悟道万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悟道的时候,恰好对其有所感知,本质上仍旧是虚妄,只是因「我」而存在。这样想着,朱翊钧看着王畿侃侃而谈,不由暗暗摇头。「慎于一念之微,并非给人之思想加之一种戒律,其目的恰恰是要通过这种工夫的实地践履,使人心在顺道而行的基础上,恢复自由自在的先天之境。」「致良知工夫的起手处,便在于『理会当下一念』」「若说钱老看重的是自律,那我之学说,便只说自觉。」「只有了悟良知本体者,才有资格谈自觉,反之,没有觉悟良知本体之人,只能是以自律为法。」「良知之虚,便是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本体也无,世界也无,无心为道,心意知物,皆为无执无着无相之无。」「要想一窥这形上之境界,就要在心上实现一个翻转,即不带分别意识地去行事,这就需要化去意识的遮蔽。」「我悟故我在。」「故,推陈出新,亦不过,唯我独存。」话音刚落。李势便大摇其头:「王龙溪只以先天后天对翻,好像教人舍后天赴先天,这便有病。」「把先天之学看得太容易,又把四句教只看为后天,而忽略了其致良知之先天义。」「这变成了荡越。」「但是除这四无之说外,其他处他亦只就良知说。常说,如信得良知过时,便如何如何。」「于致良知之四有中亦即可以通于无矣,这便可无病。」「矛盾矣!」「证悟先天本体最终也是为落实到内圣道路上,如此矛盾,焉能内圣?」李势将王畿狠狠批判了一番。继而最后一个开口论述起来。「予以为,自道学兴盛以来,只说内圣二字,断不提外王,或许才是推陈出新的关键所在。」「内圣,是儒门千年的道统所在,道学的终点,唯有性丶命二字。」「此为内在之超越。」「而我外在之普世,便是与之对应。」李势刚一说完。便被薛应旅直接驳斥。李势自然争锋相对。而后,又有袁洪愈丶王畿的加入,几人很快便面红耳赤争论起来。不一会儿,台上几人已经吵做一团,朱翊钧静静看着这一幕。理性往往都想要实现超脱,但在超脱之前,凡人仍旧只能在尘世仰望,那麽引入各种视角以及原则来达到这种超脱,便是凡人的必经之路。朱熹的格物致知如此,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如此。如今袁洪愈将主观能动性缝补进理学如此,薛应旅坚守意识的超然,更是如此。可惜,这些出于理性的需要而预设的视角,以及假定的原则,并不能说服所有人。因此诸多学派之间,才有了诸多纷争。若是看到了论辩双方的主张都有根据,会让人犹疑不定。若是人们对于这一纷争失望,则会走向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这是道学丧失生机,糜烂腐朽的最大因素。无独有偶,大洋彼岸,二百年之后,同样会走入相同的境地一一虽然一者的行而上学是物理学之后,一者的形上学是伦理学之后一一可惜结果有所不一样的是,此处在异族入关后,道学失去了焕发新生的可能。而如今的道学,正是要重新定论,进行自我审视,继而走出这个困境。这是朱翊钧现在推波助澜的事。或许,他想的也不一定对,但谁让他受国之不祥呢?朱翊钧敲了敲椅子上的扶手,发出些微声响。「袁公之本体,在于天理。」「薛公之本体,在于良知。」「王公之本体,泯于虚无。」「李公之本体,抽象于世。』众人的注意力,本身就留了一部分在皇帝身上。此时皇帝一开口,众人立刻止住了争论。眼中闪烁惊疑,静静等着皇帝开口。『我以为,人之本体为何物?」朱翊钧自问自答:「在乎认识!」道学形本质上是「伦理学之后」,只不过采取了一种认知哲学的模型而已。它即使涉及了一些认识论问题,也不是为了藉此来追求「真理」,以便获得与客观世界相符合的知识,而只是为了给人的伦理行为寻求某种宇宙论的根据和认知上的辩护。在老子那里,在认识论上只限于一种「涤除玄览,能无症乎」的直觉观照,只要凭藉这种观照,就能「不出户知天下,不窥见天道」,直击形而上的本体。到朱熹,当其说出「格物致知」,所谓「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工夫」时,常令人误解为认识论上的经验主义,其实与客观事物的知识没有什麽关系,不过是通过待人接物而懂得在君臣父子的伦理体系中学会如何「做人」的道理而已。到阳明的知行合一致良知,便更是如此了,已然抛弃了认识论,直奔心性感悟。而伦理学之后,需要向哲学靠拢,最直接的关系,便在于认识论。所以。道学需要在认识论上,重新开发。继而从伦理学,慢慢走向一门真正的哲学。朱翊钧再度重复道:「在乎认识!认识事物的因果,是人最超然的本真。」「就如薛公所说,石头发热,是我们认识到是太阳之照射。」「也如王公所说,万物皆映照于心,分隔唯我之外。」众人静静看着皇帝。「人之本体,以认识而自现;格致外物,以认识而通达;纯粹理性,以认识而存在;实践经验,以认识而映照。」「区别我与世界的因果,是『我』的本体所在。」「格致万物的因果,是内圣外王最根本的途径。」「依托纯粹,将经验化育为『知』,是因果最直接的体现。」「自我与世界,先天与后天,皆以认识而联结。」「我们应当如何认识万物?」「由思维建立起来的丶人性的意识内容,首先并不显现在思想的形式中,而是显现为情感丶直观丶表象的形式。」「这些并非是朱子的『知』,王子的『良知』,因为还不够纯粹。」「袁公说格物致知,当如何来格?」「薛公说先天之能,当如何变现?」「王公说我思故我在,又如何映照于『思』?」「李公说遵循于世,当如何将道德抽象而出?』「以予愚见。」「超越万物之上的纯粹抽象的性质,理当可以成为运用于具体事物之上以获得真理的工具。」「譬如良知的普遍形式,便是普通的知性无须指导也能够作出分辨。」「无论仁也好,义也罢,任一良知应当在任何时候都能同时被视为一种普遍承认的原则。」「其判断形式,理当是先天而普遍的。」「而认识的形式,也当有最为普遍应用于认识的『工具』。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经将人伦道德通过天地万物的变易而来的过程清晰地展现了出来。这是儒门的必修科目。至于雷霆风雨日月寒暑,与尊卑贵贱男女和贤人之德究竟有什麽关系,易经并没有论证,当然也不需要论证。这是伦理教化的模型,只知其然,不必知其所以然。好在如今已经失效了。朱翊钧可以强行拽着如今这些「宗师」,看一看伦理模型之外的风景了。「朱子的格物也好,王子知行也罢,无不是在纯粹理性之中演变。」「槟弃了人之第一先天,认识。2「从道德认识意义而言,内圣并非是每个人生来已经到手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天德良知」。」「从道德实践意义而言,外王也并非疏离于世的,独自完成的,依赖于自我感悟的「独角戏」。」『那麽我们应该如何认识世界?」「我说,包括道德因果以内的一切万事万物之因果。」「我说,包括道德因果以内的一切万事万物之因果。」「我说,包括道德实践以内的一切万事万物之实践。」「到绝巅高妙,才有一念之微。」「穷后天之极,才有先天纯粹。」「我认为,这才是人之本体,这才是观察世界应有的视角。」朱翊钧看向台上几名宗师,台下一众看客:「诸公,探讨一下。」(这一部分太难啃了,终于吃完了,接下来就是正常剧情了,昨天一天假,全勤又拉闸,看在八千字的份上,有没有月票吃吃。(这部分不计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