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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蠉飞蠕动,量才录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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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自然不必多说,无非就是成虫产子,与腐草没有半点关系。

甚至于,因为叙述详细的缘故,哪怕农家百姓也能照此重复——农家小子最是好动,弄个木盒,铺两层纺布的事情,也并没有什麽门槛。

这事,已经不是像以前辩经那样,颠倒黑白就能解决的了。

王世贞终于有了决意。

他转而面向皇帝行礼,似乎已经斟酌好了言语,缓缓开口道:「陛下,此处谬误,臣受教了。」

「臣这便回去撰文,更定历代《礼记》注释!」

他说得缓慢,却语气坚定,颇有斩钉截铁的意味。

朱翊钧听了这话,饶有兴致看着王世贞:「更定注释?」

果然是如他所料,王盟主面对铁证,选择重新释经,而不是归咎于圣人。

面对仕途景愿丶安葬生父的诱惑,王世贞仍然放不下那份维护儒门根基的自觉。

文坛士林,外人果然万难插手啊!

王世贞不知皇帝想什麽,见其面色不愉,难免惶恐。

可言语之间,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是重重点头,开口道:「陛下明鉴。」

「自前汉郑玄《礼记注》始,及前唐孔颖达《礼记正义》,乃至理学格物论等等。」

「均是曲解圣人原意,谬注『腐草为萤』为腐草化生而出。」

「如今,正当拨乱反正!」

皇帝的准备做得十足,甚至到了无可辩驳的地步。

与其在这上面纠缠,不如抢先定性——后人谬注。

肺腑之言,替皇帝撰文抢夺释经权可以,但要是想动摇儒家根基,他王某人实在奉陪不了。

说完这话,王世贞再度拜了下去。

是请罪,更是求情。

可惜,皇帝似乎无动于衷。

面对如此恳求,仍然揪着不放,状有疑惑道:「当真不是圣人出错了?」

王世贞心脏再度被揪了起来。

这是皇帝今日问第二遍这个问题了。

可谓是咄咄逼人。

王世贞愈发难堪,头埋得也愈发低。

语气真挚,言辞恳切,几乎带着哭腔道:「陛下慎言!」

「『为』这一字,除了有变成的意思外,亦有卫护之解。」

「所谓腐草为萤,当是腐草卫护在萤虫身周,换言之……」

「也就是季夏之月,萤虫绕着腐草盘旋飞舞的意思,这分明是在描述萤虫习性啊!」

「彼辈不学无术,曲解经典,流毒千年。」

「陛下万万不可因此误解圣人,轻视儒学!」

朱翊钧缺乏学养,听了这番话,实在有些忍不住,只好将脸别开,躲着王世贞呵然一笑。

服了。

不愧是文坛盟主,学养极厚。

这就是他为什麽不让李贽来做这事,而是非要等王世贞入京。

除了文坛声望这层原因,还有专业素养上的差别。

辩经这种事情,没有王世贞这份学养,别人根本做不来。

好在,拉扯至此,王世贞这位文坛盟主,终于是当着皇帝的面,注释起了《礼记》。

甚至还斥外流为「不学无术,流毒千年」。

此事一出,王世贞哪怕再有所反覆,在士林中也逃不过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反而是一条道走到黑,才能豁然开朗。

如此,争夺释经权的事,胜负且不论,至少在班底上是组到文坛的国服第一了。

但,朱翊钧铁石心肠,却仍是不打算见好就收。

别看王世贞一副要被逼得自尽的模样,实际上显然还没到底线。

朱翊钧拉下脸,沉声道:「王卿当朕是三岁戏儿?」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岂不闻欺君之罪?」

「孔圣是圣,朕难道就不是圣?王卿心里一点没有朕!?」

王世贞连连叩首认罪,口乎有罪。

他心里才是充满了苦涩。

即便皇帝都说如此重话了,他也不能回嘴。

同样的,礼记无论有多大错漏,他也不能说圣人经典的不是。

这跟他对皇帝的观感喜恶无关,也跟他是否迷信儒学经典无关——每个人都囿于时代,难以挣脱。

朱翊钧仍是怫然不悦。

等王世贞叩首好半晌,凝噎不语,朱翊钧神色才略有缓解。

他没好气斥责道:「也就看在乃父之事,让朕替皇祖父有所亏欠,否则定不饶你!」

虽说是我爷爷一失误,伱爹就丢命。

但毕竟封建社会嘛,君要臣死,合情合理,属于一般道德水平。

而他这个有所亏欠,要补偿一番,就属于仁德天子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让张宏给人扶起来。

他想了想,终于划下道来:「朕金口玉言,也不会以你忤逆就收回恩赏。」

「兰台和乃父的事,朕会下条给内阁议论。」

王世贞千恩万谢:「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要你万死。」

「除了释意礼记外,还有一事,一并托付给王卿了。」

王世贞面上苦笑一闪而逝:「臣恭听。」

皇帝这语气,显然又不是什麽简单的事情。

要不是安葬父亲是他一生执念,也就是所谓的「有百乐不能胜一苦」。

他明日就得称病不朝,甚至直接挂印归乡。

这小皇帝,实在是涸泽而渔。

朱翊钧放缓语气:「倒不是什麽复杂的事。」

「通政司去年新办了个报纸,其上偶尔会连载些小说。」

「先前都是国子监的李贽跟陶大临,以及吏科的栗在庭,三人轮流更新。」

「如今栗在庭钦巡地方,陶大临另有差遣即将脱不开身,朕只好劳烦王卿能者多劳了。」

这家伙,写金瓶梅一套一套的,如此雅俗共赏,岂能不物尽其用?

王世贞反倒是意料之外。

写小说?就这种小事?

还以为又是刚才那种程度的为难事。

债多不愁,比起方才,这就轻松多了。

不过……

王世贞似乎又想起什麽,脸色闪过一丝犹豫。

「臣遵旨。」他下拜,迟疑着问道,「不知陛下所说,是何种小说?」

因为起源与受众的关系,流传市井的小说,大多是情色读物。

哪怕他堂堂文坛盟主,也得迎合市场。

否则,若只为了折辱东楼庆,他也没必要写这麽多的场面。

如今皇帝召他写文,别是看过他佳作,心痒难耐,故意暗示吧……

好在皇帝不知道王盟主在想什麽,否则今日就不好收场了。

朱翊钧适当露出笑容,解释道:「说起来,也算跟王卿兰台本职沾边。」

「朕神往我朝开国之风云。」

「仰慕太祖皇帝筚路蓝缕,削平天下。」

朱翊钧说到此处,收敛笑容,认真道:「王卿,可否为我朝开国之时,作一部英雄传?」

这事是李贽的提议,为此他压了半年,来铺垫和准备。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可是本朝率先提出——此事经由两次验证,在意识形态上,无不是所向披靡。

再加上开局一个碗,开辟一朝的传奇故事。

难道不是凝聚共识,捏合想像共同体的绝佳药引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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