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番外二(1 / 2)
高考结束当晚,陶桃的2G村网通,才在九班同学聚会前听说了谭雅匀考前给余葵使绊子,被学校记过的八卦。
她生气给余葵打电话:“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俩竟然还有这层关系,谭雅匀这朵黑心莲,真歹毒啊,一辈子就一次的高考,竟然想搞你心态!我手上还有她的黑历史呢!要不是考试前我妈把手机扣了,我怎么可能——等着,我给你出气!”
什么黑历史?
余葵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已经风风火火切断了通话。手机塞回口袋,她没有回拨。
原因无它,余葵当下的全部神绪,已经被眼前的不安占据。她紧随程建国一路穿过医院大厅,换乘电梯,上楼,直到抵达肿瘤病区——
这层楼的病人大多上了年纪,身上挂着引流袋,吸氧重了都随时能带出一串咳嗽,余葵脚步踌躇,眼看爸爸越走越远,不知怎地,只觉得那背影凝重而萧索。
走廊尽头临终关怀病房的牌子在视线中清晰起来时,她内心的恐慌也终于放大到极点。
“爸!”
她不确定地唤,“走错了吗,咱们不是来看外婆的?”
程建国一整晚没想好怎么跟女儿L坦白,直至此时才痛下决心道,“小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外婆得的什么病?不是发烧吗?”
“肺癌,是晚期。”
他顿了顿,“她病得很重,这个星期昏迷好几次,烧得都糊涂了还惦记着你高考,叫谁也不准告诉你。总算现在高考结束了,小葵,你得坚强,好好陪陪你外婆最后一程,不枉她从小养你疼你一场。”
余葵只觉得晕头转向,脑子瓮地蒙上一层雾般不真实。
她听清了这句话里每一个字,却浑浑噩噩反应不过来其中含义,站原地愣了片刻,才迈出步子就被擦肩跑过的家属撞了一下,撞得人一踉跄,手机没拿稳砸落地上,屏幕摔了个粉碎。
程建国弯腰捡起来,沉重地抬起手,拍了拍她肩膀。
临终关怀病房里有着不分白天黑夜沉沉昏睡的病人。日光灯下,外婆的面容已经呈现出一种病入膏肓的黑黄色,她双眼紧闭,水米不进,艰难疲惫地蜷缩着身体,偶尔发出低频短促的痛哼。
余葵废了好大的劲儿L才忍住没崩溃,在全病房亲戚朋友们的注视下上前。
二外公给她让出床头的位置,叹气,“阿葵,你外婆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总算你高考结束了,眼看要出息了吧,她又病成这样,你多陪陪她,她现在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接下来两周,老家一茬茬亲戚来探病。
他们坐在床畔,你一句我一句感慨外婆这辈子没享过福,吃了那么多苦,积德行善,老了竟然让她受这等罪……余葵则把病例看得滚瓜烂熟,一次次在上网搜索、向医生问询,却都收到同样的答复后,总算在绝望中接受现实。
亲戚们聊天时,她就沉
默守在病床前。不厌其烦地洗拧热毛巾给外婆擦拭身体,棉签擦拭干裂的嘴唇,尽力老人在生命末端舒服体面一些。
天黑了,余葵就在旁边支张小床眯一会儿L,每隔几个小时,掐着点去找医生开止痛剂。
老家乡亲们出了医院门纷纷感慨。
“秀英总算没白养这个孙女,忙里忙外,比她妈孝顺多了。”
“谁说不是,小时候看这孩子懒洋洋的,什么都不上心,结果最重情义的也是她。”
“月如这人哪,真是迷了心窍了,亲娘都病危了,还惦记那份工作呢,蜻蜓点水似地来几趟就不见人影了。”
“人家大小是个教授,指导学生巡回演奏是早就订好的行程,她也是不得已,再说医药费不也是她交着……”
“呸,谁稀罕她那几个臭钱。”
……
余葵从未在昆明经历如此漫长的雨季。
整个六月乌云蔽日,空气弥漫着没完没了的潮湿水汽,味道像极了砖缝里霉菌,沉闷而压抑,一眼望不到尽头。
手机屏在那晚摔碎,她没时间修理充电,回家洗澡时,干脆把它扔进床头抽屉,用外婆的诺基亚老年机接打电话。
向阳连续在家门口蹲守好几天,才逮到了余葵回来取换洗衣物。
“葵啊!你怎么累成这样!”
他惊愕从台阶上起身,“你爸说换你回来休息,你没答应啊?”
余葵找钥匙开门,低头道,“我不想休息,我又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你脸色难看死了,眼睛都熬青了。”向阳担忧跟她前后脚进门,“明天就出高考成绩了,要不你今晚就别去了吧,好好休息一晚,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女儿L不在也就算了,我想我外婆最后清醒的时候,能看见孙女。”
余葵认真扭头看向他,“向阳,我外婆把我从小拉扯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孝敬她呢,起码要守到她安心阖眼,才算尽力。”
她脸上写满熬夜后的倦怠疲惫,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黑白明澈,执拗得惊人。
向阳头一次认识到,余葵长大的面庞,像极了一支釉薄半透的瓷器,骨子有着易碎又坚韧的美感。他呆怔望着她转头时,发尾在空气中划过的弧度,立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有什么震颤的东西在晃动。直到余葵进了洗澡间,才想起来问,“班里都在问你消息,说你怎么连同学聚餐也没去,电话也联系不上,要我把你手机坏了的事告诉他们吗?”
洗手间的玻璃门沾上潮湿的水雾。
余葵用香皂使劲洗褪皮肤表面的消毒水,很久才回道,“算了,回学校确认志愿的时候,我自己跟他们解释吧。”
这答案好歹叫向阳的负罪感轻了点。其实聚餐那晚,时景曾在餐厅走廊叫住他,问余葵这段时间在忙什么,高考一结束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大概是喝多酒上了头,向阳明知她手机坏了,外婆在医院病危,却鬼使神差地什么也没解释。
他做人磊落,从来没干过这种小人行径,总觉得亏心,坐在沙发等余葵洗完澡出来,才又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要不我晚上陪你去医院吧?反正我也没其他事,你睡觉,我帮你看护。”()
“你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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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葵诧异,摇头道,“医院挺挤的,住不下。你真想帮我,就替我留意一下,要是时……再有人找我,你就让他打这个电话。”
把外婆的号码抄给他,余葵匆匆将滚筒里洗好的衣服晾毕,便再次返回医院。
当晚夜里。
余葵半梦半醒间睁眼。
她这段时间生物钟有些紊乱,呆怔盯着床畔的点滴挂钩几秒,才猛地想起看墙上的挂钟。
五点十五。
还差一刻钟,找医生补打镇痛剂。
清洁工已经开始打扫病房,她打算起身擦把脸,却隐约听病床上传来低低的唤声,“月如…月如啊……”
她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女儿L。
余葵强忍心酸,把耳朵贴近,终于听清,外婆含糊微弱的呼吸里,最后吐出的话语是:“不准流,生下来,我替你养。’
也许昏迷中,连外界的呼声都已经听不真切的外婆,她的人生回到了女儿L怀孕的那一年,又一次的,她阻止了女儿L试图流产离婚的想法,坚持让余葵降生在这世上。
半个多月来,余葵一直强忍着没哭,老人家信这个,她害怕哭声会让鬼神听见。
直到此刻——
天欲破晓,周身空无一人,在帘子的遮挡下,伴着监护仪的滴声,她再也没能忍住,把脸埋进老人逐渐失去温度的掌心崩溃痛哭。
她紧紧抓着她的手。
生命中,余葵从未这么努力地试图留住一个人,她吝啬羞腆于向任何人外露表达自己的爱意,直到此刻才追悔莫及。她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着哀求她。
“……外婆,你看看我,我是小葵…我错了,我就不应该答应你来城里上学,连你病了也不知道……”
十七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有关死亡的真相,她把一切错误归结于自己忙着考大学而忽略了病重的亲人,她崩溃绝望,却没有能和命运对抗分毫的能力与勇气。
六点整。
护士撤掉监护仪,外婆永远停止了呼吸。
余葵一边哭,一边替外婆穿寿衣,最后一次梳头,整理仪表,戴上外婆最喜欢的珍珠项链。
那是高二那年,余葵省吃俭用,用零花钱送给她的礼物,明明不贵,老人却只有过节做客时候才舍得戴出来。
做完一切,擦干眼泪。
她终于拨通外公的电话,到外面走廊叫醒打盹的程建国,然后按着通讯列表通知外婆的姐妹、亲朋。
从完整的人推进焚化炉,到变成一只坛子出来,时间就十五分钟,程建国想也没想接过,却被余葵拦下,自己抱进怀里。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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