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上京(一)(2 / 2)
但不知是不是有吕知州这个外人在旁,乐无涯难得地内秀了起来。
离上京愈近,他愈沉默,几乎不出马车,只在车中摆棋。
这日清晨,四辆马车通过城门检验,入上京而来。
上京之声色犬马,以“声”最有特色。
答答的马蹄声落在地上,清脆悦耳,溅起湿热的土腥气。
叫卖糕点的吆喝声悠扬而来:“蜂糕来哎,艾窝窝!”
水榭楼台上的名伶婉转高歌,是鸢啼凤鸣,是风动杨柳,余音袅袅,迟迟不散。
乐无涯将种种声音纳入耳中,想,又回来这里了。
可是,许是上京感应到又有妖孽降临,要给他找点不痛快,马车行到一半,便缓缓停了下来。
乐无涯并不掀帘观视,只手执一黑子,眼望棋盘,企图破解自己的白子棋路。
但车外很快传来了轻微且有礼的敲击声。
是如风:“闻人县令,无甚大事。是前方有人争执,暂时将路堵住了。”
为着不惹人瞩目,他们此来所乘马车,虽然奢华,却并无皇室标记,看着就像是一行入京走亲戚的富贵人家。
因此,前方争路的两家,也认不得他们,兀自争他们的。
乐无涯注视着棋盘,玩笑道:“知道了。两位爷要不亲自出马,去调停调停?”
“非是什么要紧事。”如风口齿清晰,三言两语就将前因后果道了个分明,“是国子监博士乐珩,和龙虎将军元将军家的次子元子晋。两家乘坐的马车擦碰上了,元将军家的车轭掉了,险些惊了马,好在没伤到人。两家人正在理论。路上的磕磕碰碰,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位爷也用不着出面。”
马车内静了下来。
片刻后,乐无涯“哦”了一声,将指尖黑子落在一处。
() 黑子潜龙翻身,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将白子的攻势径直掀翻。
他问:“谁的错?”
问是这样问,但乐无涯心中已有计议。
大哥为人稳重守礼,从小便教导他不可于街市上放马快行,以免伤及行人。
如风向来是个办事妥帖的,不把事情打听清楚,是不会轻易来回话的。
他娓娓道来:“听两方所言,是乐博士要去国子监坐班,走在大街上,元家的马车自小巷快行而出,两边才撞上了。”
说到此处,如风稍稍压低了声音:“叫小的来看,那元二公子身带酒气,大概是宿醉之故,才失了分寸。”
乐无涯:“知道了。有劳。”
如风微微一躬身,便向回走去。
当他路过吕知州的马车时,吕德曜马上探出头来。
这段时日,因着忧思劳顿,他清瘦了不少,如今更像一头尖脸山羊了。
他知道此人是六皇子近侍,便带着十万分的恭谨,赔着笑脸道:“如风小哥,前头出了什么事啦?”
如风温和地一颔首:“回吕知州,不大清楚。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您安心便是。”
吕知州懊丧地哦了一声,刚想抻着羊头再进行一番打探,就见乐无涯衣袂飘飘地从他的车驾边经过。
他愕然地目送他一路往前,不由得伸手指向他的背影:“他……这是……”
如风也诧异地一扬眉,但还是马上伸手,挡住了吕知州指向乐无涯的手:“闻人县令许是想去看个究竟。吕知州也要去吗?”
闻言,吕知州顿时一缩头。
天子脚下,礼仪之地,他活了这一把年纪,统共也没来过几次,自得处处小心。
此处高官武将、公孙子弟,多如过江之鲫,万一行差踏错,开罪了一两个,那可是要影响仕途的啊。
乐无涯还未走到近旁,便听到了带着醉意的讥诮冷语:“乐博士,你饱读……嗝……饱读诗书,你自己说说,你们乐家,教养出了那等样的人,还、还配走在大道上吗?啊?”
乐无涯隔着车帘,遥遥望向那辆挂着乐家族徽的车。
他眼底微微发热:
……车帘子怎么这么旧了啊。
为什么不换一换?
乐珩并未露面。
他坐在那朴素的车帘之后,平静道:“皇上恩典,准我为国子监博士,我乐家便自有大道可行,何谈配与不配?”
“况且……”
后面的话,被他强自咽了下去。
在耳目遍布的京城大街上,这句话绝不可说。
……可他的阿狸,不是坏人。
元子晋冷哼一声:“皇上之恩,可谓有天之高,地之厚,饶你们乐家全家不死,要你们做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你们还不缩着脖子做人,是要作死吗?”
乐珩在上京被人议论惯了,不知听了几箩筐的闲言风语,早习惯了泰然处之。
他不愿再在此地公然提起阿狸:“元公子(),恏?暏涏彣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何必要阻了行道?请到道旁去,我留马夫慢慢与你计议,我还有国子监教务在身,不可耽……”
元子晋蛮横地打断了他:“少废话,你想跑,没——”
乐珩无奈地握紧了手中书卷。
……流·氓。
忽的,车外响起一个年轻又清越的声音:
“《大虞律》民律有言,借官物而私相为用,且有所毀失,应笞五十,并参奏都察院,察知之后,借、用之人均受惩处。”
乐珩微微一蹙眉:是谁?
元子晋也见了鬼似的,将目光投向那年轻轻轻的白衣素服之人,正欲开骂,看清他的面容后,不由得哽了一下。
鉴于此人容姿甚美,英姿朗朗,元子晋省却了骂人的话,不客气道:“干你什么事?走远些!这是我家的车驾,哪里来的私借官物?”
乐无涯不仅不滚,还坦然地前迈一步:“本朝龙虎将军元唯严,乃一品大员。敢问元公子现居何职,可用得了这一品武将专用的红呢车轿?”
乐无涯最擅听话听音。
如风来把事态报知于他时,称呼乐珩为“国子监博士”。
提及元子晋时,却只称呼其父官职。
这说明元子晋除了仗着他爹的势,就是个毫无作为的白身,连个举人都没混上。
且他是次子。
乐无涯活着时,耳闻龙虎将军元唯严的长子颇具将才,如无意外,这龙虎将军的职位,也落不到这位白日饮酒的纨绔身上。
元子晋被他堵了个瞠目结舌。
上京风气如此,哪家权贵子弟不借爹势,乘着官车出外招摇办事?
父亲不爱乘车马出行,他借来用用,怎么了?
可此事,是民不察、官不究。
哪怕是巡街御史见了,也不会去触这些官员的霉头,只当做看不见便罢了。
被乐无涯跳出来当众点破,元子晋登时觉得此事要糟,心虚气短之余,只好色厉内荏地怒吼:“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指手画脚?!”
“奉上命入京。”
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接过了他的话。
乐无涯身后为首的马车车帘被如风撩开,露出了项知节清俊端方的面庞:“他的胆子,我给的。”
答完元子晋的两个问题,项知节稍稍一歪头,目光与膝盖发软的元子晋对上了:“元公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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